【编者按】
《毛茸茸的罪犯》一书是对野生动物和人类冲突的调查。对乱穿马路的驼鹿该怎么办?一只熊被抓到擅闯民宅该怎么办?作者认为关于这些问题的最佳答案不是在法理学中,而是在科学中:人类与野生动物冲突的科学,这是人类行为与野生动物生物学的交叉点。作者用这些故事旨在提醒人类,在不断扩大人类居住地的同时,应该如何与野生动物共存。本文摘自该书,澎湃新闻经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授权发布。
斯图尔特·布雷克是个瘦高个儿。他走路的时候双臂不太摆动,也不背任何可能破坏他在空间中占据的那条直线的双肩包或单肩袋。只要你走在他身后,就肯定会注意到这一点;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城里的数个街区时,我一直跟在他后头走,所以我知道。他挺英俊的,也挺有风度,但举止略显拘谨。我和他共处的这一整天里,他始终不曾提高嗓门,也不曾摆出值得留意的手势,也没用过一个需要“哔哔”消音的字眼儿。这个人沉着体贴,通情达理。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们明白,刚才——当斯图尔特·布雷克说出“你是在开我玩笑吗”,还将双臂伸出来,手心向上,停在半空,也就是一种普世通用的表示恼怒的手势时——我是何等惊讶!
因为我又一次拖后腿了,远远地落在布雷克身后,一开始没看到他眼前的那一幕。现在我看到了:2个满满的垃圾袋被撕开了,食物残渣摊洒在人行道上。现在是凌晨3点半,熊出没的时间;坐标:科罗拉多州阿斯彭市中心餐馆密集区域的后巷。布雷克的运动型多用途汽车(SUV)迫近的声音肯定吓跑了一只正在捡垃圾吃的熊。在论及人熊冲突的语境里,有一个术语指代堆肥和垃圾:“引诱物”。阿斯彭市政府有所规定:这两种东西必须保存于“熊罐”——能防止熊偷吃的容器。
“真是没辙儿了。”现在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了,双手也垂下来,放回了体侧。“我们在这事儿上都砸了几十万了。”这事儿指的是:多年来从多个层面研究怎样才能让处于熊出没地带的乡镇居民正确封存引诱物,以及,封存得好或不好有多大区别。这项工作得到了科罗拉多州公园和野生动物管理局(CPW)的资助,若有熊在扫荡没有安全封存的人类食物,项目组就会接到电话报告;布雷克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教一门有关人类与野生动物冲突的课程;布雷克的雇主是国家野生动物研究中心(NWRC),其总部设在科罗拉多州的柯林斯堡(Fort Collins)。
国家野生动物研究中心是美国农业部(USDA)下属的野生动物监管服务部附设的研究机构。“监管”对象主要是有损牧场主和农民营生的那些野生动物,“服务”方式通常就是处决它们。NWRC雇佣布雷克就是为了研究出一些不用杀生的替代方式。这份工作为他提供了诸多良机,充分展现他那令人钦佩的沉着秉性。监管服务部里的老派人士讨厌他,因为他破坏了老规矩,还有一些动物权利活动家也讨厌他,嫌他破除陈规的力度不够大。我喜欢他,因为他试图站在中立地带,哪怕那是不可能的。
针对垃圾的研究表明,加强版——可锁定的防熊垃圾桶——可以带来相当大的改变,但前提是人们愿意花点时间把容器正确地锁住。研究期间,某个地区的80 %的垃圾桶都按规定使用,共发生了45宗人熊冲突事件。与之相似的另一个地区只有10 %的垃圾桶是按规定锁牢的,冲突事件则高达272起。这说明,光有垃圾桶和锁还不够,还需要法规——硬性规定人们正确使用这些设备,并对无视法规的人进行罚款。阿斯彭地区有桶有锁有法规,但当地人始终不情不愿,不肯靠罚款来落实这条政策。尤其是在这儿,在市中心。当地人曾对布雷克说,这几年干预下来,情况已有所好转。
然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不紧不慢地走进巷子的是一头成年黑熊,内八字走路的样子有几分可爱。布雷克和我都站在他的车旁边,停车地点和满地垃圾约有20英尺远。黑熊慢慢靠近垃圾,在这一刻之前,它眼里只有垃圾,但现在看到我们了。它张嘴吧嗒了几下,这表示它很不安。因为在人迹罕见的夜里,这儿竟有两个人类瞪大眼睛朝它看,其中之一的个头儿不比它矮多少。但另一个事实是:著名的意大利餐厅的厨余就在眼前!对于这种局面,黑熊又思忖了片刻,然后低下头去吃东西。
因为要吃很多才行。现在是初秋,为了储备冬季穴居所需的脂肪,正是一整年里黑熊最有目的、最沉湎于进食的时间。闷头大吃的黑熊每天摄入的热量可高达20000卡路里,是平时的2倍乃至3倍。黑熊是杂食动物,什么都爱吃;在食欲暴涨期间,聚集的食物来源最吸引它们。因为它们想吸收大量卡路里,但又不想消耗大量卡路里到处觅食。阿斯彭附近的山区始终不乏这种食源:纷纷落下橡子的橡树林,硕果累累的花楸果树和野樱桃树,果实多到惊人的红果树。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滑雪爱好者开始迁居此地。熊从它们的坚果和浆果中抬起头来,纳闷了:怎么回事?有鸟食挂在树梢?还有狗粮坐雪橇来?我都要,请继续。很快,它们就冒险出发,跟着人类走进城镇,因为那儿有人类提供的食物。阿斯彭市中心众多餐馆的后巷就是厨余涅槃的圣地,食源聚集的天堂。
布雷克用胳膊肘推推我。又有一头熊走进了巷子,这只毛皮颜色更深,个头小了一号。颜色较淡、已占据主场地位的那头熊扭头看向后来者,发出一声低沉浑厚的吼叫。你可以吃那些莴苣菜心和菠菜粉团,但别靠近我这份香烤有机斯库纳湾鲑鱼。
布雷克举起手机,拍了张照,这可惊到我了。要知道,这个人为了更换追踪颈环,可以不动声色、“例行公事”地徒手捅进一只冬眠的黑熊的怀里。搞了半天,他并不是在拍熊。他是在拍讽刺的画面。“你瞧那只盖子。”他把手电筒对准了一只倾翻在地、带滚轮的堆肥桶,桶口敞开着。注塑成型的硬塑料盖上印着一张熊脸,离装饰性的熊脸仅仅几英寸的地方就是一张真正的熊脸,它正在享受这只防熊容器里的美食,容器是经过认证有效的,却最终没能防住熊。
“它们把桶扑倒,”布雷克说,“盖子就弹开了。”
也可能是因为卡口锁止装置毁坏了。那天早些时候,我们在这条巷子的深处看到过另一只相同型号的堆肥桶没扣紧,就是因为锁坏了。布雷克走上前,掀开盖子就看到五十只散发恶臭的烂香蕉。“务必上锁,”桶身上的贴纸苦口婆心地声明,“小小一道锁,决定熊的命。”走进下一条巷子后,布雷克引导我走到一只没盖盖子的大桶前,桶里装着用过的烹饪油。那只桶足有饮水机那么高、那么粗,而熊有时真的就把它们当饮水机用。布雷克曾见过沾着油的熊爪印,一步一步走出小巷。
阿斯彭市有关固态垃圾的法规第12章第8节题为“野生动物保护”,其蓝本是附近的雪堆山上的滑雪和山地自行车度假村里的同类法规。相似之处显而易见。雪堆山动物监管服务及交通管制部门有2位负责人:蒂娜·怀特和劳伦·马丁森,他们办这件事是下狠手的。昨天我们见面时,怀特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吃过我们开的罚单。”最近,她用西班牙语为各个餐馆的厨房工作人员们做了一份幻灯片演示文稿,很多在厨房干活的人都不曾意识到:假如人们不仔细锁住垃圾箱,熊开始扫荡垃圾,那些熊的下场会怎样?她的努力没白费。这些年来,雪堆山没有发生过熊惹麻烦的事,用怀特的话来说就是“根除隐患”。我去那儿做调查的时候,阿斯彭当年发生了9起熊惹事的案子。不过,阿斯彭的人口是雪堆山的3倍,餐馆数量则是4倍。
负责处理阿斯彭市内垃圾违规行为的动物攻击反应社区小组共有5人。昨天上午,我和布雷克在阿斯彭警察局的一间会议室里见到了小组代表:查理·马丁。查理穿着黑黄相拼的制服,袜子上有交替出现的彩虹和独角兽图案。我对袜子评点了几句,他神秘兮兮地回道:“今天不是星期五,我不用骑车巡逻。”查理及其团队本来就忙得火烧屁股了,不仅要处理与熊有关的垃圾违规行为,还有一大堆事都归他们管 ——交通违规、狗叫、停在建筑工地空转的车辆、911报警电话、传播狂犬病的蝙蝠、失物招领、人行道积雪、借电启动汽车、车辆熄火、社区野餐以及清除道路上的死鹿。
对于厨房后巷的情况,查理流露出一丝自我辩解的口吻。“我们今年已经开出了将近1万美元的罚单。”针对垃圾桶不上锁、堆肥不加封存的情况,将施以250美元到1000美元不等的罚款。如此说来,我和布雷克一天之内就能把他说的一年的总额罚光。只不过,正如查理指出的那样,靠罚款很难坚持下去。查理说:“你会发现很多用户共用一只垃圾箱,”他指的是公寓楼和餐馆后巷的大型垃圾箱,“你给某人开罚单,他们会说‘是别人干的。我们晚上10点丢完垃圾后是把箱盖锁好的。你要罚我就得向我证明——是我丢完垃圾后没锁好箱子’。”
根据法律规定,阿斯彭市的垃圾废物管理公司必须给每个堆肥和垃圾容器编号,管理数据库,将这些编号与负责保管容器内物品的个人或公司对应起来,只要没有保管好,就会被罚款。阿斯彭市与其中五家公司签了合约,但似乎没有哪家公司建起了这样的监管系统。(雪堆山的管理部门是亲力亲为的。蒂娜·怀特甚至乐于爬进垃圾箱,在垃圾袋里翻找有名字和地址的邮件。她听说,当地人会骂她和劳伦是“熊娘养的”。)
在试图改用防熊垃圾容器的社区里,你会发现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一般来说,垃圾管理公司非常介意他们的底线会不会被打破,但不太关心熊的“福祉”。垃圾箱需要匹配卡车后头的升降机,也就是说,公司不仅要负担垃圾箱的费用,还有新卡车或改装卡车的费用,不管是买新车还是改装旧车,能省则省,能赖则赖,谁也不想花这笔钱。而且,接听熊骚扰事件报警电话的人并不是起草条例的人,也不是经营垃圾公司的人。所以就乱成了一锅粥。
今天下午,我们在小巷里闲逛时,布雷克瞅了瞅一只标有“仅限纸板箱”的垃圾箱。箱底有一些炸薯条、一只橄榄和几片捏过的柠檬片。市政法规没有规定可回收垃圾箱必须设有防熊措施或必须上锁,甚至都没说必须有盖子,所以大家经常把垃圾袋扔进去。住宅区呢,房主会把房子出租给度假者,要么是房东没有仔细告知房客,要么是房客听完就忘,或是压根儿没把垃圾规范放在心上,各种问题就会层出不穷。
查理同意布雷克的观点,也认为阿斯彭市需要进行全面整治。要把市中心的堆肥和垃圾箱上坏掉的防熊设备都换新。还要解决多人共享垃圾箱带来的漏洞。最重要的是,阿斯彭市需要雇佣足够多的工作人员来处理这些事情。
其实,布雷克补了一句,这对阿斯彭市来说不算特别沉重的负担。这个县市的亿万富翁和熊的数量一样多。科赫兄弟在此置业、贝佐斯的父母安居此地、劳德家族的兄弟姐妹,这里的财富来自石油、对冲基金、化妆品公司、科技新贵、内衣品牌、锡箔产业、口香糖工厂。布雷克认为,这可能反而造成了阿斯彭地区的执法力度不够,因为市议员们都不得不向这些显赫的居民俯首称臣。
当然,经营这些餐馆的并非这些亿万富翁。餐馆后巷的事恐怕还是查理的错。“我也住在这个城市,”我们聊到一半,他突然说道,“我也想下馆子吃顿好的啊。但我刚刚给了他们一张1000美元的罚单,还怎么去他们的餐厅?”阿斯彭需要几个“熊娘养的”。颜色较浅的熊正在啃一条蟹腿,它的同伴则用鼻头在卷心菜叶里拱来拱去。“这两只熊刚刚学到了什么?”布雷克自问自答,“就算有人站在旁边看着我,我也能优哉游哉地吃垃圾,什么麻烦都不会有。”布雷克刚加入国家野生动物研究中心时,在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做了一些关于人熊冲突的研究。他说,公园刚开放的早年间,工作人员会在垃圾场周围搭起露天看台,架上灯光,让游客付费观看二十多头黑熊大快朵颐、相互推搡。
此刻,我们就好比是露天看台上的观众。对这两只熊而言,我们稍稍助长了一种心态:不用太担心人类。结果呢,它们下次踱进小巷的时间可能就更早一点,或者在原地逗留的时间更长一点。很可能,它们的下场会和316号牛排馆后门垃圾箱边尽享美食的那只熊一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牛排馆的经理罗伊出来赶熊。因为垃圾箱嵌在凹洞里,这只熊三面被围,虽想逃跑,却没出路。堪比第四面“墙”的就是罗伊本人。既然只有一条路可以闯,这只熊就猛地一扑,用查理的话来说是“一口咬住了罗伊的屁股”。根据卡尔加里大学名誉教授、熊类攻击研究者斯蒂芬·赫雷罗的说法,90 %伤人的黑熊都属于已经习惯人类的熊,具体来说就是习惯了人类的存在,不再对人类有恐惧,并对人类的食物产生了好感。
依据罗伊对那只熊的大致描述,人们搜寻并诱捕到了它,最后它因伤人而被捕杀。(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毛色深黑”和“块头大”,你还能怎样描述一只熊?不过,罗伊裤子上的唾液中的DNA确实匹配那只熊的。)
罗伊和他的员工本应该更小心地锁好垃圾箱,那就不至于屁股被咬。那只熊被处决后,一些市民聚集在牛排馆外举行了抗议活动。人们不希望因为别人的疏忽而令熊丧命。就算要惩罚,他们也希望是用温和威慑的手段驱赶它们,或是把它们重新安置在别处——关于如何处置“与人类有冲突的熊”,你最常听到的就是这两种非致命方法。(还有用电网的方式,但那看起来太像监狱式的囚禁,搁在居民区就太扎眼了。)
温和威慑,是指人为制造一种恐惧或痛苦的感受,以使动物将这种不适感和发生地点、或正在进行的行为关联起来,从而避免以后再有这种体验。就拿我们眼前的这两只熊来说,你需要在凌晨时分派个人守在巷子里,带上某种不太会致命、但会带来不适感的工具,很可能是发射橡胶子弹的手枪,或是装满豆子的布袋。如果你和我一样是新手,对执法操作一无所知,出现在你头脑中的“布袋”大概是从远处隐蔽的地方扔出来的五颜六色、手工缝制的小玩意儿,或是小丑玩的杂耍把戏。实际上,这些豆袋很小,也就一个核桃那么大。它们不会砸穿皮肤,也不会钻进体内,但可以迅猛有力地砸中动物。
“温和威慑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布雷克说道。个头较大的那只熊把垃圾袋撕得更大些,更深地埋头进去吃。“好处太多了。”温和威慑有没有用,取决于风险和利益的博弈。这些熊已经知道来这条巷子可能会收获高热量食物。与这个级别的热量相比,再被豆袋打一次屁股也值得,风险低于利益。“而且,附近还有太多别的好处,”布雷克接着说,“如果你在这里对这些熊进行温和的威慑,它们只需要跑到下一条巷子里去就好了。”
就算温和威慑的方法起效,通常也不能持续很长时间。2004年,内华达州专攻野生动物的生物学家做了一组测试,评估在城镇地区对黑熊进行骚扰和威慑的有效率。用橡皮子弹、胡椒喷雾和嘈杂声威慑第一组黑熊,除此之外再加上一条吠叫不已的卡累利阿熊犬去威慑第二组黑熊。作为对照的第三组没有受到任何恐吓。三组熊都会重返此地,就离开的时间而言,前两组并没有比第三组等更久再回来,差异很不明显。到最后,测试追踪的总共62头熊中只有5头熊没有再来,别的熊都重返此地,其中70 %的熊不到40天就回来了。
曾有一段时间,熊常常闯入停泊在优胜美地露营区里的车,布雷克不知道在多少个深夜里对熊实施过温和威慑。2001— 2007年期间,共有1100辆车遭过“熊劫”。(小型厢式旅行车的概率最高。当然,这可能是车体构造的缺陷所致,但布雷克坚信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这种车载送的人群及其物件:孩子,很多的孩子,溢出的果汁,掉落的面包屑,被踩在脚底下的薯片。他猜想,熊瞄准的就是这类“微型垃圾”的气味。)事实证明,再怎么威慑驱赶都是徒劳的。“只要知道车里有什么好东西……它们才不管呢。”而且,熊很快就能认出布雷克卡车的声响了,一听到卡车过来,它们会先撤离,等卡车远去,它们再回来。
结果呢,闯门劫车的主犯还不到5只熊 ——母熊及其幼崽。这种状况非常典型。从今年年初到我来调查的九月之间,雪堆山发生了60起熊闯空门事件——或从没锁的门、或从窗户溜进民宅。野生动物摄像头只拍到了4只熊。明尼苏达州自然资源部的一位熊专家戴维·伽什里斯跟我讲过一件事:有一次,他接到国民警卫队营地打来的电话,说有好多熊在争抢码放在营地里的MRE军用口粮,显然,熊比士兵更爱吃这玩意儿。警卫队告诉他,大约有100只熊在扫荡这些物资。“那个人说:‘我要带你过来看,你可以看到对面的山脊,密密麻麻都是熊窝。’我当时心想,‘听起来也太酷了吧!’”其实呢,那些所谓的熊窝只是自然景观,而所谓的“100只熊”实际上就只有3只。
好极了,如此说来,只要逮住那几个土匪,把它们移送到森林深处,你的麻烦就解决了,不是吗?不好意思,转运大法也很令人失望,你得接受这个现实。成年黑熊很少在它们的放归之处停留。它们会直奔老家,为此可以跋涉142英里——有一个案例中的熊甚至还在大海里游了6英里。这是了不起的壮举,因为,熊毕竟和迁徙的鸟类不同,不能依靠体内自带的磁场小装备帮助它们确定方向。我们至今不得而知,熊是不是靠感官感受为线索——比如说海洋的气息,或是机场的声音——还是仅仅靠锲而不舍的劲头:一次次尝试不同的方向,直到有了某种熟悉感?但我们知道它们动机明确,而且擅长此道。
在2014年的一项研究中,科罗拉多州公园和野生动物组织转运了66只与人类有过冲突的熊,并给它们戴上了无线电颈环。33 %的成年熊回到了它们被捕获的地方,但没有一只亚成年熊做到这一点。这些统计数字看上去还挺鼓舞人心的;不过,假如你把“返回”定义为“失败”而非“成功”——毋宁说是在新家过了一年,画面就不那么美好了。被转移到他处的黑熊经常在附近徘徊,转悠到新的城镇,故伎重演,惹出同样的麻烦。超过40 %的被转移的黄石国家公园的黑熊、66 %的蒙大拿州的黑熊都在两年内再犯:卷入新的“骚扰事件”。优胜美地公园的护林员们也曾把那些硬闯汽车的黑熊转移到公园的另一边。结果呢:公园的另一边发生了同样的熊劫车事件。
还有一个因素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这种决策。如果动物被转运到新地点后,有人在新地点受到它的严重伤害,转移它的机构可能要承担部分责任。亚利桑那州渔猎局转移过一头熊,之后,那头熊在露营地袭击了一个年轻女孩,最终以450万美元的赔偿达成庭外和解。
戴维·伽什里斯与人和熊共事将近40载。我在电话里问他对异地安置有何看法。他说:“人们都觉得这是善举,但我不确定从根本上说是不是好事。”通常,惹出麻烦的都是带着幼崽的母熊,因为它们最需要食物。“母熊本来生活在自家领地内,教孩子去哪儿觅食。现在,你突然把它转移到一个它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儿还有很多它不熟悉的熊,为了食物和那些熊竞争。你是把它们空降到了一个它们非常陌生的社会体系里。”华盛顿州研究熊的生物学家对美国48个野生动物机构进行过调查,75 %的机构说他们时常转移惹麻烦的熊,但只有15 %的人认为这种办法能有效地解决问题。通常是在事件被高调宣扬的情况下——经由媒体渲染,惹麻烦的野生动物和相关机构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才会采取这种举措。总的来说,异地安置作为一种管理手段,与其说对熊有用,不如说更能有效地安抚公众。

《毛茸茸的罪犯》,[美]玛丽·罗琦著,于是译,原力|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25年2月。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